■刘文华

　　如果你足不出户就想去环球旅行，去领略大自然的奇观或去海洋探险的话，那么，读读《白鲸》吧。

　　《白鲸》是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的代表作。它最早出版于1851年，但直到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才被人读懂并开始被誉为美国文学史上的大自然史诗巨著。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你如今再翻开它，仍不免要被书中所张扬的英雄主义和大自然情结所震撼。那里，人与鱼、船与风浪、天空与海洋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互为对立又互为依附，共同演绎一曲惊天动地的慷慨悲歌。

　　追问并探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奥秘是文学永恒的母题。在这部洋洋洒洒60万字的皇皇巨著里，你居然找不到一个哪怕作为配角存在的女性。这在把男欢女爱写得又拙劣又泛滥的当下，该是怎样的一种不管不顾，又是怎样的一种特立独行！这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当人对于生态环境的破坏达到极致，世界就有可能失衡，要么只剩下男性，要么只剩下女性。这究竟是当头棒喝，还是危言耸听，自会有仁者从中见仁，智者从中见智。

　　在没有看到《白鲸》以前，你有理由认为，福克纳的《熊》是独一无二的，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是横空出世的。可是，当你看了《白鲸》，你会吃惊地发现，但凡追溯起来，有些润泽是无声的，有些传承是潜伏的。我这么说丝毫不影响福克纳与海明威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恰恰相反，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敢于重复和挑战大师的智慧和勇气。在他们，因为有《白鲸》这座丰碑矗立着，我猜想无论是关于《熊》还是关于《老人与海》的书写，显然是一次更为陡峭更为艰险的攀登。

　　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就在于他们一个比一个更自觉地破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真谛。

　　《白鲸》叙述了亚哈船长率领他的裴廓德号船追逐白鲸莫比·迪克的过程。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实则未必，因为深层的象征意义和人文思想不断地从水面上浮出。

　　裴廓德原系美国东北部一个土著部族的名称，曾是美国土著民族中最杰出的一支。但随着欧洲白人的入侵，他们惨遭杀害几近消失。正是在这个背景下，载着有色人种的裴廓德号船踏上了反围剿反追杀的征程，白鲸莫比·迪克身上的白的指意，此时就尤为丰富，尤为不必言传了。所谓大巧若拙，于无声处布惊雷，真的需要我们在阅读中用心感悟和体会。我们甚至可以把这个故事理解成美国历史上那场为争取平等和自由而爆发的南北战争的雏形或缩影。

　　水手魁魁格本是一个部落酋长的儿子，一位世袭了三十余代的王储，却放着王位不去继承，只身来到捕鲸船上当起一名最低等的船员。他想学点本领和技术造福自己的家乡和人民，却处处受到所谓文明人的蔑视和盘剥。但他无怨无悔，依然执着于理想目标的终极实现而忍辱负重，并不计前嫌，凭着部落人特有的勇敢和剽悍，多次救人与船只于危难之中。所以，文明与野性，进化与原始，孰是孰非，同样需要读者从中见仁见智。

　　船长亚哈同样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打定了主意要死在风浪里。他曾被那条叫莫比·迪克的大鲸劈断过一条腿，此次为期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出海远行，就是为了找到它再度与它决斗。那是怎样的一条大鲸啊，可以把人和小艇挥洒自如地吞进嘴里再吐出来，俨然猫捉老鼠。它神出鬼没，富于力量和智慧，无论谁与它交手，不是腿断臂残，就是船毁人亡，以至于更多的捕鲸船都绕着它走，避之惟恐不及。就是这样一条雄霸海上的大鲸把亚哈船长折磨得耿耿不已、走火入魔，辗转穿越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逢人就打听见到白鲸莫比·迪克没有，及至在接近赤道的热带海域终于与它狭路相逢时，又先后两次被它打得人仰马翻，水手们也伤亡惨重，溃不成军。大副斯巴达克再也忍不住了，力谏亚哈放弃白鲸，可亚哈还壮怀激烈地说：“有的人死在退潮里，有的人死在浅水滩里，而我注定要死在巨浪之中。”于是，人扑向鲸，鲸扑向人，一场罕见的人鲸大战反反复复数回合后，终于在鱼死网破中结束了。

　　如果说亚哈船长的死多了些宿命的成分，让人扼腕喟叹的话，那么水手塔斯蒂哥的行为就更让人触目惊心了。当人鲸交锋，大船也被它撕咬得残破不堪的时候，不仅风雨狂浪鲨鱼等为它助战，连天空中的苍鹰也投入了战斗，充满神秘意味地啄烂并叼走了主桅杆上的风信旗。旗帜什么时候都是人的信仰、心脏和灵魂，所以和白鲸激战的亚哈船长虽已自顾不暇，仍然指令水手塔斯蒂哥再去钉一面风信旗。那会儿，白鲸撞毁的大船业已危在旦夕，正在汪洋大海中迅速下沉，塔斯蒂哥却不管不顾，毅然操起锤子与旗子攀上了风雨飘摇的主桅。一条载重千万吨的大船终于沉没了，在海上激起一片巨大的海浪。高高的主桅杆和主桅杆上的塔斯蒂哥显然是最后没入水面的，他在沉没的过程中一刻也没有停止钉旗。即使他人也整个儿沉下去了，你竟然还能看到漩涡的正中他仍努力地伸出一条黑红的手臂，挥舞着锤子，一下一下地钉风信旗。这是怎样的一种豪情和精神啊，又是怎样一种打不败的力量和气节啊，以至于亚哈船长喃喃自语：“我不再企望太阳，我只望着你，听你的锤声；我为你感到骄傲，塔斯蒂哥，你就是我们永远不会沉没的裴廓德号，永远不会腐朽的龙骨。”

　　故事已矣，而实质永存。正如你掩上书卷，仍挥之不去它对人文历史的反思，对生存环境的忧虑。《白鲸》饱满，丰沛，举一反三，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