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剑明

　　说起来已有些年头，以致于我都记不清是哪年了。反正那年我出差浙南山区的千年古镇龙泉，上街逛着逛着就走进了一家门店。老板娘独自一人把守着店铺，店铺里面都是琳琅满目的青瓷。我问老板娘有没有独特、精致一点的青瓷作品，她见我似乎在这方面有点内行，就走进里屋拿出一件足以让我刮目相看的物件。

　　这是一件市面上罕见的冰裂纹青瓷，着实让我眼睛一亮。说起这冰裂纹的青瓷制作技艺，从元朝开始便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新中国成立后，在周总理的关注下，龙泉开始挖掘古代烧制青瓷的传统工艺。之后，叶小春大师在上世纪90年代恢复了宋代才有的冰裂纹烧制技艺，并获得国家专利。

　　老板娘小心翼翼把一只梅瓶拿给我看，我脱口而出：“这不是叶小春大师的作品吗？”她让我再仔细看看。我接过她手中的梅瓶细看，感觉这梅瓶的冰裂纹不像叶家的那种碎乱，冰裂纹排列有序，大小整齐，就如同鱼鳞层层叠加。这晶莹剔透物件，让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是我见到的青瓷艺术的巅峰之作。

　　我好久才回过神来，老板娘还在夸她家的青瓷：“这件鱼鳞纹的作品，是我弟弟金奇学兄弟俩倾家荡产、废寝忘食，花了整整十多年才研制而成的！”

　　我向老板娘要了金奇学的地址，便直奔青瓷发祥地龙泉宝溪而去。宝溪是青瓷的故乡，它长在涧水丘壑间，瓷土釉矿丰厚，这里至今尚存着七座古龙窑。中央电视台此前制作的纪录片《不灭的窑火》，就是在这里及金奇学家里拍摄的。

　　初识金奇学，其貌不扬，初中文化，总是骑一辆破旧不堪的二轮摩托车。他说话腼腆，一张被窑火熏黑的脸，见到外来人显得格外拘谨，也显现出山里人的淳朴。我问他怎么会想到研究起冰裂纹，又怎么发展到鱼鳞纹的？他说有一次去杭州南宋官窑参观，发现陈列馆收藏的青瓷碎片中有冰裂纹，这让生长在瓷都的他心里特别激动；再后来，他在一本由古瓷研究专家石少华编著的书中，又惊喜地发现了鱼鳞纹。从那次杭州回去后，他就一发而不可收，开始了对鱼鳞纹的研究和探索。

　　金奇学在经济条件极其艰难的状况下，鼓动妻子变卖了许多家产，与别人合作办了一家企业，想以妻子的企业经营养他的青瓷研究。但是，妻子的企业因经营不善，没过多久便无奈关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年妻子又被查出患了癌症，需要大量资金治疗。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他和弟弟两人经过彻夜商量，决定就地取材，成立瓷土加工厂。瓷乡的土就是宝，他们以卖瓷土的经济来源，维持青瓷研究、家庭开销及妻子的治疗。微薄的收入捉襟见肘，儿子此时正在外地读大学，懂事的儿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利用休息时间在外打两份工，自己解决了四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当金奇学满怀信心开始烧制鱼鳞纹时，各种困难也接踵而来。于是，他就地取材制作陶土，自己进行青釉的研发及拉坯烧制。他每一窑均要做详细的记录，每窑作品为500只，一个月只烧一窑。第一窑、第二窑、第三窑，出窑后均为废品，成本加精力损失惨重，接连不断的失败，让兄弟俩嚎啕大哭。老天爷好像一点都不给机会，而他们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兄弟俩只能每天减为吃两顿饭，妻子也住到了娘家养病。弟弟感觉看不到希望，便决定与金奇学分道扬镳。

　　孤家寡人的金奇学继续坚持着，“鱼鳞纹研究所”就他自己一个人，即是研究员也是烧窑工。善良的弟弟被哥哥的执着感动了，又重新加入金奇学的研究。春去冬来，兄弟俩默默潜心研究，反反复复几万次。在第五个年头的某一天，金奇学清楚地记得，那一窑开出来，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奇迹终于出现了！兄弟俩紧紧抱在一起，眼泪唰唰往下流。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失传上千年的鱼鳞纹青瓷终于诞生了。虽然鱼鳞纹研发成功，可是成品率还是极低，一窑500件作品，成功的也只有十几件。到了第十个年头，仓库里陈列的，可都是兄弟俩的心血，一件件都是那么精致，美不胜收。

　　无孔不入的收藏家和各路记者纷至沓来，连金奇学认为是次品的东西有人也不放过。于是，金奇学为了不让残缺或有瑕疵的作品流入市场，便选择了现场直接砸碎。

　　金奇学的努力总算是苦尽甘来，可谁也没有料到，他又投入到宋前高古青瓷研究中去了。鱼鳞纹青瓷可谓是研发成功，但他并未拿鱼鳞纹青瓷去开什么专卖店、博览会或艺术市场，也见不到金奇学的鱼鳞纹青瓷。在我看来，金奇学就是个视名利为浮云的人，他并没有去申报什么师，也没有去申请过专利，也没有上过拍卖行。但我发现，金奇学又是个相当自信的人，“我的东西别人是仿不出来的”。目前，浙江省博物馆和陕西绥宁博物馆，专门收藏了他的青瓷作品。

　　金奇学，一个性情中人，是当代青瓷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为当代青瓷史增添了光彩的一页。

　　金奇学的鱼鳞纹青瓷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