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简笔
■赵佩蓉
夏天的蔬菜摊,简直琳琅满目。深紫油亮的茄子,顶花带刺的黄瓜,水汪汪的鸡毛菜,瓷白的丝瓜,一样一样码起来,还有静物素描画一般的西红柿、生姜、洋葱、荷藕,是天经地义的饮食生计。六七月间,茭白上市了,小刀三两下划开外叶,洁白细嫩得如同胖婴孩的手臂。茭白又称“菰米”,和鲈鱼、莼菜并称江南三大名菜。可生食,啖之甜滑爽脆。“雨来莼菜流船滑,春后鲈鱼坠钓肥。”莼羮鲈脍,是稀罕物,是王谢堂前餐上菜。茭白可是平常物。地道的温岭人对待茭白,就有那么一点点的怠慢,或以豆腐小葱煮汤,或以肉片爆炒,置于日常的餐桌,不足为珍。
休渔期还没有结束,水产区就有点意兴阑珊。红色的塑料大盆里养着虾、贝壳。氧气泵终日“嗞嗞”地响着,水里冒出长串的气泡。案上摆着切开的胖头鱼,身首分离,很血腥也很新鲜。系着湿淋淋皮围裙的摊主,往往是一对夫妻。男的负责过秤剖杀,女的收钱找钱,末了添上一句笑盈盈的“下次生意”。数量不多的青蟹,捆了厚重的塑料绳,委屈在角落。但是,它的价格仍旧可以在菜场“横着走”。“三门滩涂上野生的,一百五十块一斤”,偶尔有人问津,店主便抓起一只蟹来,放到灯光下,“看,看,不肥的话,不收钞票!”买菜的主妇接了过去,在手里反复掂量,计较价格的昂贵、塑料绳的分量,终于还是悻悻离开了。
时常看见这样一群身影,他们乡音各异,来自天南地北。他们的皮肤晒得发黑,面容间有细微的谨慎。他们的目光在摊位间逡巡,一排排仔细地看过去,指定要淡水鱼。死掉的鲢鱼、鲫鱼价廉,本地人常常不屑一顾。他们紧张地同摊主商量价格,迅速地掏口袋,拣出一张两张纸币,拎起塑料袋,踢踏着拖鞋走了。他们身后跟着的孩子,再一次把眼光投到卤烤的鸡翅鸡骨架上。傍晚收了工,铁锅炒得“当当”响。爆油锅伴着尖椒、蒜瓣的辛辣,传出很远很远。盐水花生、老白干,渐渐露了底。入心入肺的乡情,才是最萦怀。
靠近菜场的西大门,有一个专卖山粉圆的摊子。摊主是个50多岁的渔家女子。她梳着很齐整的辫子,前额、双鬓不留下一丝杂发。又用4个黑色的发夹将辫子盘起,簪上一根老银钗。她的短袖略有收身,小方领口,钉着四五粒纽扣。本是素朴寡淡的式样,但是面料和花色却有小家碧玉的俏媚。纯棉、小碎花,在低低的尘埃里,开出中年女子的温柔静美。我没有办法不喜欢这样的态度,以干净利索的外表予人好感,那份洁净稳重也一并示人。她端坐在方凳上,左手捏着粉团,右手飞快地旋转,一只只澄黄的山粉圆就整齐地摆放到摊面上。粉团柔韧,馅料充足,现做现卖,坊间都知道,她的生意一直很好,顾客往往要排队等候。
我当然也是排队候买的老顾客之一。说起来也许要遭人哂笑,我被吸引的却是她身上携带的味!她的衣襟第二个纽洞上,总是别着一朵花。有时是色白而香烈的栀子,有时是临风皎皎的玉兰。两款素净的花,在体温的晕染下,散发出淡淡的药草味。那气味是隐约的,带有一点点惆怅,却也是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