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牛栏屋
○滕世群
记得小时候,我们生产队的牛圈,叫牛栏屋。生产队牵牛的小孩叫瑞涛,大家都叫他小涛。小涛爷爷是“牛货郎”,即买卖牛的经纪人。小涛小学辍学后留在生产队里牵牛,我们便常到牛栏屋找他玩,牛栏屋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牛栏屋是一排破屋,在东阳溪沿,我家旧菜园边。这里空余的地方用以堆稻草,这稻草堆是捉迷藏的最好去处。
牛栏的稻草堆深处,经常会发现一窝小老鼠。小老鼠大多没长毛,肉色透明,眼睛未开,但会发出轻微的“吱吱”声。这个时候,小孩们会围成一圈瞧上半天,瞧够不觉稀奇了有时就扔了,有时大人来了取去做药材,是什么药材,我至今不知。
有时牛栏屋的稻草堆里也会蹿出一只黄鼠狼。抓黄鼠狼就热闹得不得了,牛栏屋会被小孩掀翻天,但黄鼠狼是抓不到的,你能看到他的影子就算不错了。大人抓黄鼠狼是用黄鼠狼套,类似现在抓老鼠的铁笼,只是用木头做成,形状更大。把诱饵放在木笼里,诱饵最好是鸡肉,黄鼠狼好这口,往往会落入圈套。大人为什么要抓黄鼠狼,因为它的皮那时可以卖给供销社,而且价格很贵,一张皮可以卖4元钱,这在那个年代是个大数目。所以有段时间黄鼠狼都绝迹了,全怪它这身皮。这几年黄鼠狼又多起来到养鸡的破屋里偷鸡吃,因为再没人抓黄鼠狼,它的皮无处收购不值一文。这是黄鼠狼们的幸事,但害苦了养鸡的人家。辛苦养了大半年的阉鸡,又大又肥用来做年鸡,一不留神成了黄鼠狼舌尖上的美食。
还有一种神秘的动物——狐狸,牛栏屋里从没出现过。大约牛栏屋太破烂它不屑于光顾。但据传大礼堂的戏台上常出现一只白狐,而且会幻化成一位白衣女仙。所以大礼堂不是逢年过节演戏热闹非凡的时候我是不敢去玩的,尤其那个礼堂尽头平日里幽暗的戏台,谁知道戏台下隐藏着什么。常有大人说又见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那几天便是经过礼堂街上的门口也要快步走的。
牛栏里的牛终究要老去,待耙田耕田所有的农活干毕,就有一头老牛再也干不动活了,这时就快过年了。生产队粮仓后的院子里就会砌起一个巨大的土灶,一口大锅置在上面,锅上再加一个一人多高的圆木桶。土灶边上放着几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干柴。一切准备就绪。这一天早上就让老牛吃上一顿好饲料,由小涛牵着它拴在大队花园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在老牛四只脚踝上轻轻套上挑稻草时用来捆稻草的粗麻绳,几个壮劳力手拽着麻绳随时待命。这时侯,杀牛郎一手持一柄巨斧,一手掂着一个小铁凿来了,走得磨叽磨叽,好像故意要折磨围观的人,特别是小孩的耐性。杀牛郎慢不经心地抚摸着牛头,像猴子妈妈给宝宝抓虱子一样。可是他瞒不住老牛。老牛的眼里会掉出一两滴眼泪来,或许它并不知道杀牛郎要干什么,这一两滴眼泪是它本能的直觉;也许它还心存幻想,正享受着杀牛郎大手抚摸的温度。杀牛郎终于开口了,不紧不慢悠长地喊一声:都把手放背后去。这意思是,老牛啊,我不能援手救你!
而我这个乡村的孩子,在这个滑稽而又自欺的仪式中,确实得到了最早的同情、悲苦、感恩的教育。我现在回想,那老牛卧在田里,是不是一尊佛,它以自己的一切,成全了辛苦的农人种种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