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潇雨

　　我上小学的第一天，送我去学校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我的外公。我一步三回头地踏进校园，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目光与外公的视线隔空交会。转角处，偷偷转头，看见外公的目光仍然紧紧地盯着我的背影，直至我消失不见。

　　此后五年，每个学习日的中午和下午，外公都会骑着那辆黑色的电瓶车，载着我和表弟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

　　“嘭”的一声，一扇防盗窗将我们分隔在门内门外。我摆着手和外公说再见，然后转身上楼。我能感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在我转过一个拐角后才缓缓收回，然后离开。

　　六年级，我看到同龄的小伙伴都踩着自行车独自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不觉羡慕，也向父母提出要自己回家。此后的一年，多少次回家路上的无意回头，都看见外公带着表弟跟在我的身后，一路上看着我的背影，目送我回家。

　　一晃又是一年，上了初中，我再也不需要外公接送，一直到高中，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场景。直到今年寒假，我又一次感觉到了这久违的目送。

　　我仍然记得这个日子——1月16日，那是我的生日，也是外公因发烧而住院的日子。我和表弟一起匆匆吃完晚饭，跑到医院去看外公。看到我们，刚有些退烧的外公就让妈妈扶着他坐起来，和我说话。我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和外公谈着天。离开病房时，我忍着心中的不舍，留给外公一个离去的背影，怕自己舍不得离开，怕外公舍不得让我离开。可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即将走出病房的那一瞬间，我回头了，我看到外公强撑起身子，用手拨开两张病床之间的帘子，静静地盯着我的背影，目送着我。泛红的眼眶，颤动的指尖，我落荒而逃。电梯里，我无助地蹲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着双臂，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滑落。这一刻，我开始害怕。

　　在外公的记忆中，也许只有他目送我离开的场景，可外公却不知道，小学五年，每当我转过楼梯的第一个拐角，听到电动车行驶的声音，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四楼，站在窗口看着他驾车离去的身影，目送着他渐行渐远。外公目送了我五年，我也目送了他五年，哪怕驶出校区，再也看不见，我还会不死心地站在窗前。

　　最后一次目送外公，是在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几米。我绕到后面，通过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窗口，不眨眼地盯着被大火包围的外公，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涌出。一片雾气中，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直到那小窗口被缓缓关上……

　　我站在长廊内，吹着冷风，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抬起头，只见天空中飘扬而下的雪花。伸出手掌，接下那一片片的飞雪，看着它们在我手心融化成水，回头，目光紧锁在那紧闭着的炉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