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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间

“刀下救人”

  ■顾金生

  那是30年前的一个冬日的早晨,一阵寒风吹进来三个人。打头的是位年轻农妇,后面跟着位六旬阿婆,阿婆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农妇一踏进我办公室就递上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问:“这是你写的吗?”我一看,不是我写的,是我编的一篇文章,内容是“背负两条命案,缘何无罪释放”。讲的是某地三名白闯吃“霸王餐”,被要求买单时竟用棍棒殴打店老板。忍无可忍的老板抄起菜刀奋力还击,酿成两死一伤。店老板被以“杀人”罪提起诉讼,法院认定属“正当防卫”,最后店老板“无罪释放”。

  “这事与你们有关吗?”我问。

  “有点参考关系。”农妇说,“是看守所一位领导让我们来找你的。”

  “哪个看守所?谁呀?”

  “是这样的:我老公跟人打架犯命案被判死刑,我、婆婆和小孩从贵州来看守所见面。看守所一领导悄悄对我说,你丈夫判得有些重,想办法救他一把。快拿这张报纸到杭州找找顾记者,估计能帮到你们。”农妇说完拽着婆婆屈腿就跪,我忙一把拉起。

  原来,农妇丈夫小关从贵州到某沿海城市打工,一天与几个男人发生口角,随即动手斗殴。寡不敌众的小关只好撤逃,几个男人举着扁担、铁锤紧追不舍。眼看危在旦夕,小关俯身捡起一块卵石向领头者砸去,一下就将领头者砸倒在地。几个男人更是穷追猛吼:“打死他!打死他!”被逼急的小关冷不丁一个回马枪,骑在倒地者身上,对冲过来的人说:“不要靠近我,要不就砸死他!”几个男人哪里肯听,依然步步紧逼。几近绝望的小关举起一块卵石向倒地者头上砸去,然后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准备被乱棍打死。几个男人却没再追赶,急喊“出人命啦!”不一会,一辆警车呼啸而至。

  刑拘,侦查,起诉,开庭,小关被判“死刑”。

  羁押小关看守所的一位干警,认为这“死罪”有点冤,因小关的过激是有“缘由”的。尤其是当看到一家三代人千里迢迢来看守所与小关见面时,更是点燃了他的恻隐之心。碍于身份,他一时找不到帮忙的切入口。正当他愁肠百结时,看到我编的那篇文章,并念给小关妻子和母亲听,建议她俩赶快到杭州找我。

  听了婆媳的话,我愣了半晌。农妇说,“领导说材料已送达省高院核准,明天就要讨论的。”

  “啊,这么急?”我无言以对。那位看守所领导不知是咋想的,居然把这难题抛给我?我只是一名普通新闻工作者,能扛得起这重托吗?

  但看着眼前的三位老小,我能忍心说“不”吗?“我想想办法看吧!”我一字一顿地说着这番话,内心却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没与婆媳俩多说什么,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将她们送到靠近高院的一家招待所,并买了两天饭菜票,交给农妇:“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你们先在门口等着,如我一人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再来叫你们。”为保险起见,我找了一位曾跑过政法线的同仁,请他为我指点迷津,不至于到高院后我找不到北。

  是夜,我彻夜未眠,想好了各种说辞和多种攻略。

  天终于擦亮,我带着三位老少,来到了高院门口。冬天的晨风有点刺骨,好懂事的小娃娃不哭也不闹,小眼珠一刻不停地盯着我,似乎也在企盼着什么。

  走进高院,等不及乘电梯,拾级而上,在走道上东张西望、寻寻觅觅,终于找到那间“神秘”的办公室。一推门,见有三位领导坐在里面。我将脑子塞得满满的说辞,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尤其说到小关有“防卫”情节时,翻来覆去地强调,目的只有一个,望能刀下留人!他们说:“看了材料再说吧,我们会以法律为准绳、事实为依据的。”

  我连连说“谢谢、谢谢”,然后退了出去。婆媳俩一看到神不守舍的我,连话都不敢说。我说领导会认真讨论的,你们先回旅馆吧。可婆媳俩怎么也不肯离开,说一定要一起等结果出来。

  临近晌午,有一位“核准官”步出大门。我忙迎上去。他一看边上站着两位外地妇女,似乎明白了什么。“让家属去当地中院听消息吧!”然后又朝我一笑,“热心人!”个中三昧,昭然若揭。我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连连说“谢谢、谢谢”。婆媳俩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双双紧紧地抱住小娃娃,眼泪像珍珠似的吧嗒吧嗒流下来……

  最后结果改判成“死缓”,真的是“刀下留人!”

  眼一眨,30年过去,不知千里之外的小关一家现在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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