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过年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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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60年代初的余杭农村一景。 |
■余小沅 文/ 图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余杭县闲林民办青年中学读书,毛竹校舍,落魄老师,学生基本上是公办中学不录取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子弟。学生很用功,1963年杭州市第一届中学生数学竞赛我校得了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三名,远远超过杭一中、杭二中,但是到考大学,却是95%的学生落榜,为什么?那时地球人都知道。就是这样大家还是拼命读,梦想挤进大学门。我也如此,数学题做了几千道,得过全校数学竞赛第一名,晚上棉被洞里手电筒照着背单词,英文作文《Celebrate National Day》得过全校英文作文比赛第一名。全年几乎不离校,只有寒假中才回到母亲城迁的余杭县东塘公社过几天年。这也是我一年中最开心、最放松、最受尊重的日子。
我一般腊月廿三中午到蔡家桥大队第七小队,村里苕溪清清,古樟葱葱,还有一座金佛寺,民清时十分鼎盛,寺庙前有个雕梁画栋的戏台,诉说着当年的繁华热闹。我一到小队,阿娘姨(妇女)们就传开了:小盐(东塘人读沅,为盐)回来了。于是,她们拿着针线活来到我母子寄住的寿松伯家,围着我听故事,我从红楼梦讲到人造卫星,她们听得如醉如痴,崇敬有加。只有这时母亲凄苦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见人便说:这是我儿子。
晚上是请灶司菩萨上天,东家西家叫我去吃饭。供灶司必有糯米圆子,目的是黏灶司菩萨的嘴,使他上天不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的坏话。那时我十六七岁,少年英俊,临走时有姑娘偷偷塞两个圆子给我,回来母亲问起来龙去脉,狠狠地数落:你不要昏头,我们是啥身份,不要弄得我待不下去。以后不准你和姑娘儿眉来眼去!
接下来几天,生产队基本上是停止田里农活,忙着清塘捞鱼、挖荸荠,大人装斯文,小孩跑进跑出等着分年货。我母亲和生产队关系还好,1958年城迁时母亲已经48岁,田里活根本没法干。生产队照顾她冬天喂猪,夏天看晒稻谷。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母亲利用同事、学生的关系帮社员到杭州看病、介绍临时工等。所以小队长阿脐发话,小沅也有一份。年货分成十几份摆放在小队部的廊檐下,会计用“纸颗(纸片)”做“阄”,每户来一人抓取。立时,村里剖鱼杀鸡、蒸米做酒忙活起来。炊烟袅袅、人喊鸡叫,一片过年的气氛升腾起来。
年三十,一吃了午饭,家家就忙开准备年夜饭。男人叼着香烟摆放蜡烛台、祖宗牌,女人忙着做次毛圆子、烫米酒,小孩闹着放炮仗、搞“啰皂(游戏)”,小女人躲在房间里绞脸、擦雪花膏,反正人们都在把一年中最好的心情释放出来。天还没有黑,年夜饭就迫不及待开始了。我和母亲炖了一砂锅红烧肉,母亲不吃,看着我不停地说,多吃点。
饭后,房东邀请我“打茶会”守年。东塘的茶是“咸茶”,茶叶和烘青豆、橙子皮等一起泡,味道清香、微酸,比现在的柠檬茶更好喝。左邻右舍为了听我“吹牛皮”,还带来黑芝麻、豆腐干一起来凑热闹,使得咸茶会更丰富、正宗。大家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阿娘姨们拔下发髻上的簪子不时戳茶杯里的豆腐干丁、泡涨了的青豆吃,那情景好比维多利亚的贵妇人戳樱桃。快到午夜,生产队干部来送温暖,每人五节落花生、两颗山核桃,社员们在“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梯”的欢呼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初二、初三,村里人有的裹圆子,豆沙买不起,就用黄豆粉做馅子,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有的坐船摇橹到塘栖镇去逛集,我没有钱,只用了5分钱为房东女儿买了把塑料梳子。寿松伯说,东塘过年就跟座钟样,过了正月十五,发条还不会松呢。可是,我等不及了,初五我就离开了金佛寺,要回学校去拼搏。母亲踏着田埂“阎王路”把我送到武林门码头,瘦小佝偻的身影至今难忘。1965年我高中毕业,大学梦终成黄粱梦,到5000里外的宁夏去种田、挖煤,数理化全还给了老师,只做成了点文学梦,也算是艰难一生中的小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