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

　　不知道从何时起，喜欢上了黄昏。每至黄昏，总想着跑去海边，或是爬上山顶，闲看夕阳慢慢西沉。许是青春不再了，越发怀念起曾经的美好，更不愿仓促地老去。那么多的曾经来不及回忆，那么多的故事来不及书写，还有那么多的人，来不及好好地遗忘。

　　就如此时，登上岛城一座并不高的山峰，只为一睹日落斜阳带来的那一份安宁与静谧。

　　这是第二次和友人结伴而行，登上这座叫诺丁山的峰顶。20年前的光阴，一帘相似的风景，恍如昨日重现。也是在这样的暮夏时节、黄昏时分，我陪友人以赏花的名义赶赴一场约会。

　　诺丁峰上曾有部队驻守。那年，友人刚满20岁，我比她小一岁。那时，流行书信往来，友人通过书信，结识了一位笔友，他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常年驻守在海岛，诺丁峰的至高处，成了他思念亲人、家乡的地方。友人和那位战士，在书信的一来一去中，彼此交集着，互诉着内心的声音。一封封写满相思的书信，借着邮递员的手，从山下传递到山顶，隔着一座山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终于有一日，战士来信说，诺丁峰上漫山遍野的合欢花开了，绯红一片，甚是好看，可否来赏花？如此，山上的他和山下的她，便能见一面了。友人拉着我的手，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问我，要不要去赴约？我心里笃定，她必是想去的，等了那么久，内心的欢喜，早就写在脸上了。

　　当我们如约登临诺丁山顶峰时，恰是夕阳沉醉的黄昏，远处山峦层叠起伏，海天一色间，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山坡上的草木。一簇簇粉色的合欢花绽放在绿树丛中，格外绚丽缤纷，像一团团嫣红丝绒，又如绿浪上浮动的红缨。合欢花本是春末盛开，或许是岛上气温比陆地低了好几度，合欢也慢了花期。淡淡的合欢清香，飘过部队营房的灰瓦石墙，弥漫了整个山坡。若说合欢是寓意美好爱情之花，而此时的她与他，不正契合了合欢的花语，冥冥之中注定了上天恩赐的缘分吗？年轻的战士，驻守在孤独的海岛，信笺陪他度过了漫漫长夜，合欢花为他盼来了爱情的降临。

　　青春时，最唯美的一幅画卷，便是情侣手牵着手，伫立在那一树一树的花荫下。遇见，不用太早，只要刚好。在茫茫人海里，遇见刚好回信的她，那些让人心动的瞬间，都在合欢的花语里，未曾预料，却会一一解开。似乎所有的等待，都像是为了那一个遇见。要一直那样多好，故人都在，一切纯洁如画，一切清澈如水。

　　只可惜，世事无常，云聚萍散。那一次的相见，竟成了永别。年轻的战士，此一生不可主宰自己的命运，在执行一次地震救灾任务时，不幸被山石夺去了双腿。从此，战士杳无音信。没有说再见，亦没有挥手道别，便相忘于江湖，唯有在心中默默祈愿，各自安好。

　　不要说相见恨晚，此一生，能相遇，也是前世修来的缘，缘起缘灭，顺其自然。都说相见不如怀念，那些曾经遇见的人，经过的事，无论爱与不爱，欢乐或悲伤，都似过眼云烟，留在记忆里的，也会随着年岁的渐长，缓缓地淡出生命里。

　　廿年光阴，恍若一梦。诺丁峰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还有那荒废的石房、炮台、洞库……一切还是初时模样。原以为物是人非的只是那绵长的岁月，却不曾想，那些点滴过往，于流年深处，总还是会浮现出来。

　　此刻，满山坡的合欢花开得正艳，多年光景，岁月没有偏心，在我与友人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些许淡淡的忧伤，不禁心生感慨。原来，生命中的经历，不是一片云朵，飘过了就了无痕迹，而是岁月暗生的痛，不知不觉，就长在她的心口上了。

　　日暮之时，最后一点余光，洒在合欢树婆娑的身影里，渐渐敛去，一切又回归了寂静。我们相视一笑，彼此释然，拂去旧日的尘埃，亦不必为一段注定消逝的风景惆怅。时光未老，初心不变，因为每一天，皆不可重复，且行且珍惜。往后的日子，该是从容有序，随遇而安，守着清简岁月，淡看花开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