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情鲫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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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
“寒鲫夏乌”,我不止一次听老辈人说过这话,老人家们饮食清淡,荤食以鱼为主,鲫鱼性暖,乌鱼性凉,是不同时令的食补佳物。
鲫鱼和乌鱼是鱼市上的常客,但就料理难易指数而言,乌鱼身有黏液,腥味重,处理起来略显复杂,非巧妇妙厨不能为之。很多地方把乌鱼多用来做酸菜鱼、水煮鱼,入锅前以盐、料酒、生粉等抓匀腌制片刻,鱼肉刨片后飞水汆烫,用花椒、辣椒、泡仔姜、蒜子等重料佐配。这样烧出来的鱼,口感滑嫩,有触及凝脂美玉的感觉。
相比乌鱼,鲫鱼是家常的,料理它不仅程序简单,调料也不需太多,但它难上台面。在外请客人吃饭点鲫鱼似乎很没面子,鲫鱼更适合邀上亲朋好友在家吃,或以红烧鲫鱼下酒,或以白汤鲫鱼醒酒,喝得面红耳赤,偶有窗外的冷风吹来,那内心依然还是火热真诚。
红烧鲫鱼搁置冷了,吃鱼冻亦妙。做鱼冻宜选三两左右的小鲫鱼,烧的时间稍长一些,让鱼肉全身心地融入汤汁里,烧后用食物罩盖着,寒天放窗口处,凝结成琥珀色的鱼冻。吃时用勺子舀着吃,冰凉润喉,入腹有回香。女孩子吃了后似乎变得双眸有神、柔情似水。吃鱼可以明目,那么吃鲫鱼冻可以让眼里多了温情。
不过我吃的最多的还是鲫鱼汤。幼时生活在祖父母身边,每到春上,我鼻子老是出血,祖母得知鲫鱼汤清火,便炖鲫鱼汤给我喝。吃来吃去,不仅鼻子很少出血了,我也喜欢上了喝鱼汤。每每祖母把第一碗鱼汤盛给我喝时,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直至我把一碗鱼汤喝光。
祖母都是选活蹦乱跳的野生大鲫鱼来炖汤的。炖鱼汤的日子里,天刚亮的时候,她就拿着拐杖,挎着提篮,去北郊的鱼市选购鲫鱼了。2公里的路程,其中还有段坑洼不平的泥土小路,全凭她一双缠过足的小脚。一个来回下来,那脚部肯定是酸疼的,但祖母总是一张笑脸。回来后,她又会不停歇地打理鲫鱼,苦累好像总和她无缘。
祖母炖的鲫鱼汤,用煤炭炉子慢火细炖,鱼汤端上桌后,乳白色的汤汁泛着细微的小泡。这时,祖母会撒些去腥带暖的胡椒粉,胡椒瞬即在汤汁表面凝结成一层淡黄色的小块薄膜,香味随着迷蒙的水汽扑向鼻腔。不知不觉中按下味觉工作模式的按钮,呷一口,全身尽是盈盈暖意。
想来很是惭愧,面对这么一碗美味的鲫鱼汤,我也冲祖母发过脾气。有一次我喝鲫鱼汤时,刚捧起碗喝了几口后,看到碗里有煎蛋碎末和肥膘肉片,便大发雷霆,质问祖母为什么鱼汤里面有杂质。祖母喃喃地对我说,只是想尝试如何让汤变得浓白些。我随即把汤碗一推,生气地说,不喝了。撅着嘴,闷着头,赌气似的吃完一碗白米饭。
在祖母去世的多年后,我在一位厨师好友家吃饭,酒过三巡,他上了一道鲫鱼汤,汤汁浓白,味道鲜美。我问他为何炖的鱼汤这么好喝,他说,是以煎蛋、肥肉和鲫鱼一道吊的汤。猛然间,我突然想到了祖母的那碗鲫鱼汤,喝着喝着,我暗自流下了眼泪,那一碗蕴含亲情作料的鲫鱼汤,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喝到了。
我会永远记得这只属于祖母的味道,记得她温厚慈祥的脸庞,把一切美好回忆镌刻到人生坐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