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乡愁
■张淑清
记得那是2011年晚秋时节,我到辽宁文学院参加影视剧创作学习。天气已经转凉了,第一次离开村庄,在省城留宿,内心被一种孤独与荒凉占据。老城根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陌生又充满神秘感。真正让我一颗漂泊的心尘埃落定,不仅仅是大师们精彩深奥的讲座,更是食堂桌子上横陈着的一大盘酸菜猪肉馅饺子。它们躺在漂亮精致的瓷盘里,袅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周围是几样油炸丸子,几盘海货,一钵子白花花的米饭。初来乍到,我不好意思大快朵颐,等别人先动筷子,我才小心谨慎地夹饺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都熟悉了,谈笑自如,便放松了那根绷紧的神经。我会毫不犹豫地操起筷子,扫荡盘内的饺子,甚至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把剩下的饺子倒进自己碗里,来一个光盘行动。
为什么对酸菜猪肉馅饺子情有独钟?主要原因还是酸菜里氤氲着母亲的味道,家的味道,土地的味道。
在东北农村,每年上冻前,家家户户要腌制一缸酸菜,外面白雪飘飞,房间里炉火通红,支起火锅,放一些酸菜、红薯粉条、五花肉。锅子沸腾着,一家人挽起袖子,吃着火锅,喝着自家酿的米酒,守着一窗的雪花,唠着温暖的家常,那一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读中学时,学校离家十几里地,冰天雪地路不好走,骑自行车没走多远就是一个跟斗,无奈选择寄宿。黄昏时分,一道残阳泊在西天,校园外的白杨树林群鸟争鸣,山野一片素白,雪覆盖了万物。我在收拾书包,准备去校门口的一家馄饨店,吃一碗馄饨,暖暖身子。就见门卫的张师傅一路小跑来教室,说母亲来了,在他屋里。我急忙跟了过去,推开门,母亲站起身说,你一星期没回家了,我包了酸菜猪肉馅的饺子,来,趁热吃。张师傅,您也吃点。母亲打开蓝围巾包裹,里边是一个铝饭盒,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掀开铝饭盒盖,一股酸菜猪肉饺子的香气,扑面而来,我不由地吞了一下口水。张师傅拉过来一把木椅,你坐下吃,唉!这路滑,你妈一步步走来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呢。我眼睛一热,大颗的泪珠滚落,妈,我在学校吃得也不差,镇子上也有好几家饺子馆儿,想吃就去买,也方便。以后,不用跋山涉水地送来。
母亲说,在外买的东西,哪能赶上我做得好吃?没事,冬闲没农活,权当锻炼身体。我没再吱声,母亲回去后,给我打了电话,说已平安到家。
月末,我回家拿下个月的生活费,母亲提着泔水喂猪,走路一瘸一拐的,我问母亲腿怎么了?母亲支支吾吾说,到猪圈起粪摔了一跤。晚上吃饭时,我偷偷问父亲,母亲的腿到底咋了?父亲说,还不是那次去你们学校,回屯天黑了,被四旺家的狗吓得掉沟里,磕碰得流了很多血呢!
时隔多年,母亲的右腿膝盖处尚有一个指甲盖大的紫色疤痕,那是她为我走了5公里路,到学校送饺子刻下的记号。
睡在城市的一张床上,我越来越被盛在心灵里的乡愁百转千回不肯入眠,一旦身体踏上故土,整个心瞬间就有了最幸福的安放。
这份乡愁是母亲用爱打包的,无论天涯海角,不管荣华富贵,它都会不离不弃。